从1480年开始到1780年,中世纪欧洲的“猎杀女巫”运动持续了三百年。期间,谁要是跟“巫师”挂上边儿,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,无数名女性被指控为“巫师”遭受审判,绝望地在酷刑中死去。
关于中世纪欧洲“猎杀女巫”运动成因的说法有很多,最流行的说法有两种:
这两种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,但二者不足以说明“猎杀女王”的背后全部的真相。
人类历史上,任何群体性迫害事件,都必须有一个仇恨的种子。
在中世纪欧洲,相比于男性,女性在不管是在社会还是在家庭中,地位还是很低。因此,女性作为一个群体,还无法针对男性的权力发动“侵略战争”,男性对女性的群体仇恨也就无从谈起。
况且,根据事后的统计,在“猎杀女巫”的过程中,因为被指认为“巫师”,沦为牺牲品的不仅仅是女性。大约有20%的男性,在“猎杀女巫”的过程中也被指认为“男觋”,而遭受审判。
显然,“猎杀女巫”运动,并不能认为是男性集体对女性的仇恨。
“猎杀女巫”的发起者,是基督教会。
因为基督教会认为,巫师们与魔鬼勾结,存在着背弃上帝和背弃教会的罪行。女巫更是被认为已经倒戈与魔鬼为伍,跟上帝作对。女巫的神秘知识和巫术能力都是来源于魔鬼,与魔鬼的结合,使得女巫能够实行害人的巫术。
根据当时人的理解,女巫和男觋一直都是魔鬼的同盟者,因而是基督教“天然的”敌人。因此, 对女巫的审判和对异端的审判存在着密切的同源关系。
公元1478年,西班牙就开始建立了宗教裁判所,以残酷的手段惩罚异端。天主教对异端的审判,所涉及的主要是在思想观念上对基督教信仰的侵害,也就是“异端”所持的信仰,违背了天主教教会的学说。
然而,教会对女巫的审判,则跟对通常的“异端”还有所不同。他们对通常的“异端”所质控的是基于他们的思想观念,始终未涉及明确具体的物质性损害。但是,对“女巫”的指控都有明确的物质性损害。而且,这些物质性损害都是女巫通过其邪恶的巫术力量造成的。
比如,他们说女巫和魔鬼的结合,能带来自然灾害,令害虫肆虐,使牲畜中邪,让粮食歉收,给人们带来疾病、瘟疫,甚至还能使男性阳痿,使得女性不孕。
就连后来宗教改革领袖马丁·路德,也为女巫下了定义:
她们“与邪恶的魔鬼通奸,偷别人的牛奶,能带来暴风雨,骑着公羊和扫帚,能披着披风飞起来,能将人射死,使人瘫痪,让植物枯萎,能折磨摇篮中的婴孩,对人施加魔咒,诸如此类。”
1484年12月5日,天主教教皇英诺森八世颁布了一个臭名昭著的诏“Summis Desiderantes”,德语意为“最热切的渴望”。
这个诏书,是官方正式开始确认女巫存在的标志,也成为众者所知的“女巫诏书”。
在诏书中,教皇英诺森八世表达了自己对于异端和巫术工作的悲哀和忧郁,特别是对于德意志地区的工作尤为不满,他命令所有的主教和地方的王侯,要以至高的热情去支持宗教裁判所的审判官,并采取措施根除这些害虫。
就这样,女巫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全民公敌。由于女巫所造成的损害,是具体的物质性的损害。所以,对女巫的审判,也由世俗的法庭进行。
如此看来,在天主教会的眼中,女巫对教会的侵害,似乎比异端的侵害要少。因此,教会将对女巫的审判,转交给了世俗法庭,但是教会可以参与审判,提出自己的意见。
教会只是提醒人们:女巫与魔鬼是同谋,怎么处置她们,你们自己决定。就这样,教会在人们的心里点了把火就不管了,任由这星星点点的火焰,连起成燎原之势。
就这样,对异端的群体性审判,原本还仅限于西班牙地区。但是,教会也未曾想到,他们点的这把火,会发展为持续300年的“猎杀女巫”运动。人们关于女巫的幻想,却成为了一个席卷整个欧洲的现象,甚至传到了南美洲。
在教会统治下的地区,人们关于女巫的幻想经常尤为疯狂,开始自发地寻找,并揪出“藏”在自己身边的“女巫”,然后对其审判,实施酷刑。
从检举“女巫”,到审判,实施酷刑,很少有教会神职人员参与的身影,这些几乎都是民间自发的行为。教会是确认了“女巫”的存在,并提出了对其进行审判的倡议。但“猎杀女巫”成为一个规模如此之大,时间持久的运动,并不是教会的作用结果。真正对女巫进行检举,实施审判、酷刑的是广大的平民。
因此,“猎杀女巫”运动,之所以持续300年,影响范围如此之广,其背后还有隐藏着一个群众角度的真相:大众对女巫的群体妄想。这种对“女巫”的群体性质幻想,导致了普通大众对“女巫”的自发性迫害。
三百年间,欧洲人基于女巫妄想所造成的牺牲品的人数,历史上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记载。但根据历史学者的估计,从几万到几十万的都有可能。这个人数与当时欧洲极低的人口密度的对比,令人难以置信。
这让人不禁感到疑惑,中世纪欧洲难道有这么多的“女巫”吗?谁是女巫呢?
在启蒙时代之前,虽然欧洲处于“一神教”的基督教世界,但是,神虽然只有一个,魔鬼、恶灵却有很多,泛灵论的观念在民间依旧流行。
因此,那些保有古老占卜术、传统医术,甚至佩戴异教护身符的人,最初被指认成了“女巫”。一旦被告发,被告发者就会被迅速抓捕并遭受审判。
一开始,审判者对被逮捕者的问讯,还保持温和友善,并催促后者承认自己是一个女巫。被逮捕者面对如此莫名其妙的质控(用巫术伤人、制造灾害和疾病等),都会否认自己实施了如此严重的犯罪行为。他们很清楚,一旦承认这些罪行,通常是会被判处死刑。
被捕者拒不承认,接下来为其准备的就是酷刑,也被称为“酷刑式审问”。
首先,被审问者被脱去衣物,剃光她们身体上的所有毛发,目的是让她身上可能佩戴的巫术护符无处可藏。
直到近代,在德意志的一些偏远地区,人们也会剃光被审问者身体上的所有毛发,特别是其私处的毛发。这完全是有伤风化的下流行为,即便如此,宗教裁判所的审判官,还是会下令剃光被审问者身体上的所有毛发。
如果被捕者还不认罪,审问者就会对其实施酷刑,并伴随着逼供目的的提问。具体的刑罚,太残忍我们就不说了,具体可以根据我们古代的酷刑自己脑补,行刑方式都大同小异。
通常,这些酷刑都会伴随着审判者的提问。
诡计多端审判官,会对被捕者进行诓骗蒙蔽式的指控:问她是否定期地进行礼拜,或者是否缺席过?再虔诚的教徒,也会有缺席礼拜的时候,这样的提问就是诱导陪审的大众,相信被捕者对上帝不够虔诚,才会与魔鬼同流合污。
然后,审判者会问她是否相信巫术?是否知道一些进行巫术的方法?她是否曾帮助制造过雾或者毛虫?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问题。
这个时候,被告已经在痛苦中崩溃,大多会承认这些问题。
到这个时候,审判者必定会将审判推向他们预想的高潮,提问的问题就比较严重了:是否曾经飞起来过?她所遇见的魔鬼是什么样子的?是否曾跟魔鬼淫乱过?发生的过程是怎样的?魔鬼摸起来感觉如何?她是否曾接受过魔鬼的精液?诸如此类的问题,不一而足。
此时,神志不清的被告只想早点结束审判,快快解脱。但审判者并不急着送她去见上帝。他们还会将问题升级:多久去一次坟地,帮助(魔鬼)把小孩的尸体挖出来?怎么食用的小孩?是烹了,煮了,还是煎了?是否美味可口?如何让其变得病危的?怎样让男人失去性能力的?这些具体的问题。
在今人看来,这审判场面和过程是何其的荒唐!然而,当时的历史背景下,这些千篇一律的指控和供认,和对“女巫”充满妄想的疯狂迫害的偏见和成见,让我们对人性有了更深刻的认识。
人类的群体性妄想到底有多么可怕?其实,在人类的历史上,这样的事件并不少见。相比于“猎杀女巫”,在上世纪的苏联,斯大林搞的“肃清”运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为了防止这种群体性妄想事件再次发生,我们有必要对这样的历史进行反思。回看“猎杀女巫”这段历史时,人们普遍将责任抛给天主教会,还有腐化堕落的“司法裁判”,在道德上对他们进行愤怒的指责。
然而,道德上的愤怒,并不能帮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人类关于群体性谋杀的妄想。有时候,道德上的愤怒反而会阻碍我们对事物本身的理解。正如我们今天的互联网,道德的愤怒一经传导,便成为了人们发泄情绪一个“场”,真相反而被淹没了。
那么,“关于猎杀女巫”背后,人们群体性妄想的真相是什么呢?
答案是“人心”,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那个“魔鬼”。
在中世纪的欧洲,天主教会把持着精神生活。不管是普通市民,还是农村的农民,他们都是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除去,吃饭和睡觉,人们没有任何消遣和娱乐活动。
对于广大的人民大众而言,他们大多数并不识字,唯一的消遣活动就是做礼拜。他们的精神世界中,除了宗教就是一片空白。
天主教教会的无数规定和限制,将人们的身心束缚的死死的。人们的生活受到持续的贫困、压抑的工作和对于刑罚的恐惧的强烈影响。除了天堂之外,人们缺少对于改善环境和境况的希望。
在这种阴郁绝望、毫无出路的生活之外,人们对于一再爆发的灾害和灾祸也十分恐惧。瘟疫、战争、饥荒或者火灾,频频将人们的生活置于黑暗之中,而他们在面临这些境况时根本就无能为力。他们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祈祷,将其诉诸可能的魔法观念。
仇恨、羡慕、嫉妒和复仇的欲望,在沉闷压抑的环境氛围下,不断地生长,并逐渐发展出各种形式的侵害。这些情感冲动就像是一股沉积在人们心中的气体,规章和规定越是抑制,将来就越是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。
可以预料的是,这些积郁的情感一旦有了一个合法的发泄途径,那么这些被压抑着的强烈情感必定会倾泻而出。
虽然,教会宣传的那虔敬圣徒式生活,为人们的现世生活确立了标准。但是,普通人根本就不可能达到圣徒的那种具有神圣性的生活。
所以,人们要不断地与使自己内心受到折磨的罪责感作斗争。因此,人们憎恨自己生命中的“俗世”部分,因为“俗世”部分不断地诱惑着自己,阻碍自己成为圣徒。
因此,普通人始终急切地需要“替罪羊”,以把自己的罪责转予他,将自己心中受到压抑的情感释放。
在16世纪末,一种融合了侵害性、自我的仇恨感、恐惧感和罪责感的强大潜能积聚了起来。这种潜能助推了宗教改革运动,同时伴随着对与其不同世界观的敌人的迫害,及其潜在的仇恨情感。
关于人们对女巫的妄想,究竟是哪一种因素导致了人们对女巫普遍性的疯狂迫害?对此,我们几乎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。这个问题似乎亦难探究,就像雪崩的产生到底是由于一只岩羚羊在上面踩踏了一脚,还是由于一只飞鸟在上面振翅一拍所引起的问题一样。
破坏性潜能的爆发可能是由某个关键因素所导致;这个关键因素可能本身就孕育于事件之中,抑或某个极小的诱因导致了这个关键因素的产生。
但可以肯定的是,“猎杀女巫”的背后,各个阶层的民众对于将自己的罪责感和憎恶感转嫁他人的需求,是一个强有力的推动力。
在这种需求的作用下,不管是出于仇恨,嫉妒,甚至根本就是毫无理由的发泄,人们可以随意举报身边的人是“女巫”。
一些被指认为“女巫”者,在刑讯逼供下承认了自己的“罪行”,她们知道自己难逃一死,于是,便开始拖人下水,将已知或者潜在的告发者供人为“同谋”。
还有一些投机者,看多了打击仇人,或为自己牟利的机会,便指使人诬告自己的打击对象,借此来宣泄仇恨,或者侵吞他人的财产。
告发者大多数是女性,她们被清规戒律和父权文化压制,没有娱乐生活,不允许表达自我。或许,正是这种高度压抑的成长环境让她们走向癫狂。她们组成核心群体,假装着抽搐、尖叫、在地上翻滚,声称自己看到了女巫、幽灵,中了某人的巫术。
在这过程中,她们逐渐意识到自己拥有的力量,凭借这种方式,可以随意指控任何自己看不惯或者跟她有冤仇的人,也可能仅仅因为嫉妒某些人的外貌、能力或者地位而指控他人。审巫大会成为她们唯一的娱乐时光,只有在宗教狂热中,她们才能成为焦点,才能放肆地表达自我。
就这样,“女巫”像滚雪球一样,越来越多,直至雪崩,无数无辜的人在这“雪崩”下失去了生命,成为人类历史上的一个罪恶的污点。
人们对女巫的妄想,造成无数人死亡和流血的行为,这种妄想具有崇高的目的吗?
显然不是。我们读历史时,必须要从历史中学会反思。否则,那些被指认为“女巫”的无辜之人的死亡,亦是没有意义的。
事实上,即使是当前我们所在的时代,尤其是互联网上,仍然存在着可怕的中伤他人的妄想体系,并且已经造成了无数无辜的牺牲品。
因此,在这些新的妄想体系爆发出伤害他人的能量之前,我们必须及早地阻止新的妄想体系的萌芽和发展。若我们能认识到这一点,那么我们读历史的过程,便取得了非凡的成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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